初夏花事
■陳詩悠
芍藥
立夏之后,時常下大雨,這日,會議結束,已近中午,依舊雨落不停。我撐著傘,從解放路走到大興路,夏天的雨總是比春雨粗狂、爽快,更有節奏。那雨滴打在雨傘上,如一位朋友與我愉快相談。一路上,只覺自己腳步鏗鏘。
當拐到巷口時,看到弄堂里,一家花店的醒花桶里,插滿了芍藥。那芍藥粉紅、嫵媚又含蓄,像唐朝美人在低語。頓時,我不由得收起了濕漉漉的傘,走進了花店。花店的女主人也不說話,只是微微一笑,繼續插花。我選了幾枝姿態最美的捧于懷中,撐開傘,走進雨幕中,心底溢滿浪漫。
想來,初夏能與芍藥相遇,是一件幸事,像是夢回長安城一般。還記得劉禹錫的一句詩:“遙想長安此時節,朱門深巷百花開。”長安是一個回不去的地方,它繁華無盡,欲念浮動,也深藏著芍藥一般的女子,美得柔弱又大氣,那是時光寧靜的慈悲。
回到家,我把沾了雨珠的芍藥插于陶罐,然后靜靜坐于旁邊欣賞。芍藥綻放于暮春初夏,在濕潤又略帶熱意的曖昧之時,冉冉開放,有留戀,有熱烈,有一種不會停駐的神韻,我想,正如夏日的開始。
石榴花
黃昏,夕陽灑進樹蔭里,石榴花燦如瑪瑙,美得澄亮。我輕輕走過去拍照,拍下這段如夢般的光陰。夏日的石榴花,開得繁盛,一層層,一堆堆,帶著一種熾熱。我喜歡她彎曲橫斜的柔軟枝條,喜歡她高高垂下來又昂起頭的花朵,她落滿一地的殘瓣,寥寥落落,浪漫又哀傷。
我在拍照的空余,故意躲過單位保安的雙眼,還用了一點障眼法,摘了幾枝石榴花。然后假裝鎮定,感覺沒有被發現一樣,保安也很乖,好像看到了,又裝作視而不見的模樣。當石榴花握于手中,仿佛夏日時光,已在眼前漸漸暈開,日復一日地加深。
記得,《紅樓夢》常以花喻人,賈元春的判詞中有一句:“二十年來辨是非,榴花開處照宮闈。”石榴花寓意著一種成熟的美麗,繁榮富貴,還有子孫滿堂。最適合元春當皇妃的盛景,回賈家省親,珠光寶氣,排場盛大,紅透天際。但當她凋謝時,也是落得個如此凄涼悲慘,“三春爭及初春景,虎兕相逢大夢歸”。沒有絲毫余地,讓人唏噓不已。但有時,人的命運就如花草,一點都由不得自己做主。
這大概是石榴花最燦爛的正面,還有最隱忍的背面,該如何叫人不傷悲。但我仍為現實里石榴花如此歡喜地綻放而贊嘆,我愛她,也憐惜她,她便來得值!
梔子花
初夏的南方,已進入梅雨季,所以滿世間的風雨味,每日走在路上難免拖泥帶水,但只覺分外有情。梔子花在大院的一角靜靜綻放,我不經意間一瞥,雨中的她們,更顯得嬌羞清麗。一直認為,白凈的梔子花開在雨中,最適宜不過,那大滴大滴的雨珠盛在花瓣間,欲滴又留的模樣,美得醉人。當梔子的花香浸潤在潮濕的空氣中,撣也撣不開,香膩得清冽誘人,只覺一片靜雅脫俗。
記得,有一首歌的名字叫《花是人間客》,今日算是真正明白,這種不入凡塵的距離美,溫柔有禮,不多顧盼。我想,一切淺淺嘗過便好,如花在野,來時盡興,去時有度,給人驚艷。那么,所有的開落、得失,便無所畏懼。
當我在雨中摘得一枝潔凈的梔子花,拿去辦公室用白瓷瓶養著。同事進來,都要停留觀賞,還不免夸贊我這樣愛花。此刻,我記起《清平樂·宅院梔子花》里有一句詞:“夜深摘伴枕邊,出戶發中斜插,走街雅致翩翩。”大概講一女子對梔子花的喜愛,睡時摘伴枕邊,醒來出門,斜插發髻中。想來,那意境真是人在詩中,花如其詩,美哉至極。哪一日,我起床后,也該拿一枝梔子花插于發間,便是詩中走出來的女子。
蜀葵
周末的晌午,我開著車,帶著孩子們去母親家。這日,山林清透,陽光燦亮,一陣陣夏風從車窗吹進來,舒服極了。把車開進母親家的庭院里停下,只見一枝枝比人頭還要高的蜀葵,在庭院矮矮的花壇里,特別搶眼。
夏天的單瓣蜀葵是熱烈的,粉紅、淺黃、深紫,五彩繽紛。他們在節節拔高的枝干上點綴,似有些妖嬈,但又不完全如此。他們柔嫩的瓣子像紗巾,但線條清澈,還有點朦朧又覺透亮,也絕對美得很有分寸感。但她們實在越長越高,足以遮住半邊天,這是她們瘋狂的性格,真似精神獨立、靈魂完整的女漢子。
此時,夏陽直照,清風拂動。蜀葵的花影,在圍墻上影影綽綽,如華美歲月,如人生的聚散。
我站在那高出人頭的蜀葵前,沉思、觀察、發呆,看蜀葵的喜怒哀樂,好像夏天就藏在這里,我不用去念,也不用去遇,她自心里、眼里綻開,然后往云層、山脈一瀉千里。
我在這一寸寸中,悟通那些深淵,或是短促的美夢。只覺,夏天漫長得像人生,我的心也跟著慢慢釋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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