暢想海絲路上傳奇故事
——讀李師江長篇小說《絲路古船》
李師江在新作《絲路古船》里,變成了一個老派匠人,老老實實地講了一個好故事。作者將地方性知識與類型小說敘事技巧相結合,從福建漁民的打魚技巧、當地習俗到方言土語,都有涉及。粗看流暢、精彩,像是一部扣人心弦的奪寶電影,細看會發現作者在結構上下了不少功夫。這部小說人物紛繁、故事復雜,但總體來說有兩條線索:一是以文物販子練丹青、海盜池木鄉為代表的“盜竊線”,他們的目標是盜撈元代沉船里的珍貴青花瓷;二是以邊防警察鐘細兵、女警鄭天天為代表的“追查線”,他們的工作是保護珍貴文物。把這兩條線索明確下來,小說的基本骨架也就搭起來了。隨后就是融入支線,豐富敘事。閩人陳秋生的際遇、遭遇海難的船仔父子、船仔與鄭天天的微妙關系等,讓一個簡單的奪寶故事交織在歷史和今天的復調中。
《絲路古船》以海上絲綢之路為背景,作者試圖為這片獨特的海洋空間融入世俗的煙火氣息,還原與海為伴的人們頑強生活的故事。李師江在創作談中寫道:“(想要)塑造一個海島上自由而固執的靈魂……那些漂在海上的,濕漉漉的靈魂,生于海島又為海島所困的,正是我想塑造的。”
小說中最值得琢磨的是船仔、鄭天天、練丹青這3個人物。船仔4歲喪母,流落水上人家,他水性極好,向往自由,熟知海上世界的一切,卻不習慣世俗社會的法則。與外界打交道,他感到本能的畏懼。相比之下,女警鄭天天信奉法律和秩序,她的身份要求她恪守理性,但這個堅韌、聰慧的人物背后卻埋藏著心理創傷。來自父親和戀人的傷害,令她更加小心翼翼地處理自己與世界的關系。如果說船仔向往的是自由,鄭天天向往的其實是安全,是自己可以掌控的生活秩序。這種性格上的根本差異注定了他們相處的結果。船仔是秩序和理性無法馴服的江湖之子,也代表著閩南本地人與海洋安寧共生的一種可能。作者對他的描寫也在暗示他既是一個小說角色,又是閩東大地某種地域精神的化身。船仔大部分時間漂在海上,過著孤寂的生活,他曾一度與陸地上的眾人接觸,卻被謊言所傷。他在寄給鄭天天的最后一封信中寫道:“島嶼與海洋,那是我的另一個父親,我不會離開了。”
小說中最動人也最真摯的一筆,是船仔與鄭天天在草嶼島上的相遇。當他們真正感知彼此,秩序的堅固圍墻出現松動,善與惡、黑與白的界限也不再分明,人物的情感穿透宏大敘事,微妙而曖昧,直抵柔軟的人心。當滿天星河點綴大海,漁民思念著家的味道,戀人也在暗自領受驚心動魄之感。在那一刻,他們內心的冰河漸漸融化,對于溫暖的渴望,打破了戒備的心理防線。他們走向彼此,實則也是通過彼此了解自己。本質上,這是一段自我療愈、自我接受的旅程,它的重點不是戀人終成眷屬的結局,而是一個人經歷種種考驗后,更加了解自己屬于怎樣的生活。于是,“皮膚里藏著陽光和海風”的船仔選擇了大海,而鄭天天在完成任務后,也繼續在世俗生活中守護自己內心的秩序。
相比之下,鋌而走險偷盜古物的練丹青代表了海洋文化的另一重特性,那就是冒險、逐利、實用主義。如果不急著用善惡標準去評判他的行為,我們不得不承認,海洋文化向外拓展的本質決定了人物對冒險的渴求。海洋文化對舊秩序和舊道德帶來了沖擊,同時又醞釀著新的機遇、新的創造力,比如地理大發現、全球貿易進程的開啟等都與海洋文化密不可分。因此,練丹青可以視作海洋文化的另一重象征,與船仔進行對照,就會明白作者為什么要塑造這么一個人物。
近年來,南方邊地寫作日益受到關注,評論界有學者將其命名為“新南方寫作”。諸如陳春成的瑰麗想象和對閩東山地的描繪,林棹對一只19世紀南方青蛙生命之旅的暢想,路魆的嶺南志怪與變形記,索耳筆下焦灼的還鄉敘事與嶺南社會風貌,林森筆下的海南島嶼寫作等,都展現出新一代南方寫作的差異性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李師江的寫作立足南洋,以古代絲綢之路作為歷史資源,串聯起邊地漁民、商賈、小市民的生活,在歷史與現實的互動中書寫“海上絲路文學”,讓新南方寫作更具多樣性。
從苦心經營的長篇小說《黃金海岸》,到這一部相對輕盈的《絲路古船》,都彰顯出李師江明確的寫作自覺,那就是打撈起東南沿海地區被遺忘和被邊緣化的世俗生活,讓海洋寫作不再局限于純文學的范疇,通過懸疑、奪寶、推理等寫作技巧,在嚴肅寫作和通俗筆法間找尋平衡。
(來源:《人民日報》海外版,作者:桑梓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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