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我在清明想念您
■燕媚
我是在外婆走的那一天相信有神明的。
我也是在外婆葬禮的現場,不再懼怕死人。原來棺材那么小,我的媽媽和舅舅小姨們那么小心翼翼,合力把我的外婆和她的一生放了進去,卻不顯得擁擠,外婆面容很安詳,淚眼婆娑中似乎能看到她嘴角上揚,我多想像以往一樣抱抱她,緊握著她的手。窗邊擺放著外婆的照片,我的外婆一身花衣裳,腰板筆直,端坐在板凳上,鄭重其事。或許她早就料想到有一天,她愛的子孫們會如此溫柔而情深地端詳她,或許拍照那一刻她就想好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留給她的后代們。窗外的防盜網不再晾掛著外婆的衣服,取而代之的是送外婆出殯的幡紙在風中飄蕩。
一旁的香紙燭寶日夜不停地燃燒著,通往另一個世界的路,也燈火通明吧。我們這些孫輩在跟前長跪不起,這一跪,此生再無緣承歡外婆的膝下。
我親愛的外婆,生前竭盡全力地照顧她愛護的孫輩,死后用最后一程教會她帶大的外孫女:死亡并不需要害怕,它不是盡頭,也許是你親愛的人另外一種重生。
當八仙抬著外婆的棺槨上了坡,轉了彎,往山那一邊走去,我的淚如決堤,從此,我再也沒有外婆,沒有人再握著我的手,像念詩歌一樣祝我長命百歲。從前,那座山頭住著很多死人,從此,那座山某個拗口長眠著我的外婆。從此,真的一別兩寬。此生,真的不見了。
從前,外婆是大樹,她帶大的一群孫輩,小時候總是吵吵鬧鬧,在大樹下安然長大,長大了又快樂地從大樹出發。她的孩子們總是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鳥兒,熱熱鬧鬧地回來,圍在她的身邊,又匆匆忙忙地出走,用外婆的話說:“像雀仔,噌的一聲又飛走了。”而這棵大樹依然站在原地守候著,目送一個個出發,細數著日頭,掰著手指頭等下一場相聚。
從前,外婆在,是一場場奔赴,我們這些游子從四面八方趕回來,再忙再遠,看外婆是盛大的節日,舅舅忙里忙外準備一桌豐盛的佳肴,舉杯祝福家族長虹,外婆在,家有了更強大的向心力,我們緊緊圍繞。外婆在,是一次次呼喚,一聲外婆,總有人在門內應答:“阿妹,你轉了。”外婆在,是一次次叮嚀祝福:“祝阿妹長命百歲,帶仔帶孫。”我的外婆一生勤勞能干,忙忙碌碌為子為孫,我的外婆是一棵大樹,我們在大樹底下,一抬頭看到的是枝繁葉茂生生不息的希望。
往后,我的外婆更神通廣大了,她升了天成了仙,外婆一生那么愛美,又那么善良能干,或許成了掌管百花的花仙子,往后,她將更有能力庇佑她愛的兒女和孫輩們。我們想她的時候,她會托一場雨、一陣風、一朵云帶來思念,然后,天上的每一顆星星,連眨眼都有了意義!如果還有遺憾,就是錯過了最后見您一面,總以為來日方長。誰知有些錯過真的是一生。那些來不及說的話,來不及寫的文字,那些來不及見的面,甚至,來不及送出去的紅包,都會在每一個春天開出一朵朵恰逢其時的花。
我的外婆一生都愛美,所以等不及,要去追隨這陽春三月的百花!外婆,這一次,您這滿堂的兒孫,熱熱鬧鬧,站在原地,目送您出發!
最后的目送,隨手在路邊折一根綠意盎然野草,人的一生也猶如野草野花,少時竭力生長,生命似乎一切皆有可能,靜默細數時光紋路,垂垂老去。春天一來,又該重新活一次吧。
我又夢見外婆了,夢里的外婆不再佝僂著身子,顫顫巍巍地靠在門框邊,手著力地扶著半身高的鐵門,淚眼婆娑地目送著我們,她不再一遍遍地追問:下次你們什么時候回來?她不再害怕漫漫長夜無人做伴的孤單,夢里的她笑得真開心,她站在張燈結彩的大門前,她像一只百靈鳥,手舞足蹈地和我們揮手道別。
或者,去了天那一邊的人兒,真的過著我們想要的生活。如果這樣,豈能悲傷,何不祝福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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